黎承睿看着他，忽然觉得隐约的心疼，形成这样像蚌壳一样坚牢的自我封闭，他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孤独？那种一个人的，彻底的孤独？他伸出手，替林翊打开车门，把他拉进车里，亲手替他系上安全带，心里一动，情不自禁把少年的手握在掌中。

他的手骨骼均匀，指节精致，只是握在掌中，就能令人产生由衷的想好好将之维持原状的心理，这是人类对美好事物天然的爱护感，而因为搀和了爱意和感情，令黎承睿此刻的心情中疼惜多过赞赏。

他想起不久前跟iss张的交谈，俩人因为还有点时间，于是黎承睿请她去路边的咖啡店喝杯东西，坐下来后，俩人自然而然地聊到林翊林翊会弹琴这件事。

对此，曾经的钢琴教师情不自禁地感叹道：&ldo;任何人，只要教过翊仔都会很难忘记，一百个学生，不，应该是一万个学生中都不大可能有一个像他这样，我这么说并没有夸张成分，在我到今日为止的教学生涯中，我也只是遇到一个翊仔而已。

&rdo;

黎承睿吃惊溢于言表，但他用备受训练的冷静迅速控制了情绪，他问眼前的中年女人：&ldo;他弹得很好？&rdo;

&ldo;不，其实他弹得并不算好，就钢琴家的标准而言，他并不具备感受力，换而言之，这孩子的琴声无法感染别人。

&rdo;iss张笑着说，&ldo;就弹琴而言，他确实不如跟他一块来的另外那个孩子……&rdo;

&ldo;阿凌？&rdo;

&ldo;啊，黎sir你也知道他？&rdo;iss张惊诧地问。

&ldo;听翊仔说起过，不过你这么说我有点困惑，我们家翊仔为什么会被你称为万中无一的学生呢？&rdo;

&ldo;这个么，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技巧天赋，&rdo;iss张笑着说，&ldo;我不知道他怎么理解弹琴这件事，但我看到的，无论多难的曲子，只要翊仔看过就能弹出来，他天生中对节奏、调性、左右手协调能力等东西上手很快，记忆力也好得不行，我试过让他学李斯特的《钟》，坦白说这根本不是像他那种起步阶段的琴童能掌握的曲目，可是翊仔就在我面前，用了三个小时不到就将它流畅弹出。

&rdo;

黎承睿心里震惊得不知道如何说，他等了一会，才慎重地问：&ldo;这，这意味着什么？&rdo;

&ldo;意味着他是个天才。

&rdo;

&ldo;可是，我没理解错的话，你刚刚明明说他弹得不算好。

&rdo;

&ldo;这就是我一直想让他继续学下去的原因，&rdo;iss张笑了笑说，&ldo;成为一个优秀的钢琴大师，不仅仅是不出错地弹完一首曲子，还必须有对曲目非凡的理解力和充沛的感情，就像做大厨一样，不是只烧好一道菜就成，还要在烧菜的过程中表达自己对烹饪的理解，对美食的想象，这种东西，翊仔完全没有。

&rdo;

黎承睿点点头，说：&ldo;我们家翊仔，确实很呆。

&rdo;

iss张噗嗤一笑，摇头说：&ldo;不，我觉得这孩子智力完全没问题，任何人，如果三小时内能把那么复杂的钢琴曲弹奏出来，他的智力绝对不低。

但是，我恐怕翊仔是将钢琴想象为抽象的公式一类的东西，他将复调的规则理解为像做数学题一样精准无误的东西，他就忽略了音乐中最重要的灵魂。

黎sir，你知道吗，对一个钢琴教师来说，看到一个如此有天赋的孩子却偏偏不愿意去理解音乐，那种心情，跟看到拙劣匠人企图雕刻美玉一样……&rdo;

黎承睿微微一笑，说：&ldo;我理解。

&rdo;

&ldo;我以前常常希望说如果他跟另外那个叫阿凌的孩子合二为一就好了，阿凌的性格太跳脱，跟猴子似的，永远没办法在琴凳前安安静静坐好，可他感情很充沛，理解力和感受力各方面都非常好，有时候明明他弹错了，可你就是觉得很有情致，能容忍他犯错。

&rdo;iss张叹息着摇摇头，&ldo;可惜啊，这样的孩子太聪明，到底还是早夭了。

&rdo;

黎承睿微微眯眼，问：&ldo;我听翊仔说，他是自杀？&rdo;

&ldo;对，&rdo;iss张脸上露出哀伤，摇头说，&ldo;我至今都想不明白，那么有活力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想不开？我到现在，闭上眼都能看到他最后一次跟我告别的情形，他笑嘻嘻跟我说，iss张，我也要学《钟》，我不要让翊仔看扁了，你过两天教我好不好？我还骂他没学会走就想飞，老老实实先弹好练习曲吧。

哪知道过没几天，就传出他自杀的事……&rdo;

她眼圈有些发红，哑声说：&ldo;我很自责，我不知道他原来活得并不开心，要知道的话，我也不会……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