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ldo;这么多吃下去，不会出人命吧？&rdo;有人在旁边问，是那个姨太太的声音。

她这才注意到房里还有别人。

是张颂婷来了，就站在几步之外，正居高临下看着她。

&ldo;你是不是有毛病？老是人命人命的，&rdo;大小姐开口笑骂，&ldo;这是外国酊剂，又不是大烟膏，本就是用来吃的，不是烧的。

&rdo;

&ldo;我这不是怕她受不住嘛……&rdo;姨太太辩解。

张颂婷还是嫌她大惊小怪：&ldo;子兮只有头一回吐过，这都吃了一个夏天了，少了没有用。

&rdo;

她分明听见了，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，只觉周身渐渐暖过来，好似有一只大手，正托着她慢慢升起。

而后，便是那熟悉的感觉，时间变得颀长，却又一瞬即逝，一切愿望都已圆满，前后顾盼，空空荡荡，她想哭，泪未曾落下，又忽然想笑。

&ldo;子兮，&rdo;一个声音问她，&ldo;唐律师是不是待你很好？&rdo;

&ldo;是，他待我很好。

&rdo;她答。

&ldo;他什么时候跟你说他喜欢你？&rdo;那个声音又问。

&ldo;公元五三零年。

&rdo;她又答，脸上露出笑容。

&ldo;什么？&rdo;那声音不懂。

她不解释，兀自说下去：&ldo;优士丁尼皇帝命他的司法大臣特里波尼安编著法律，将匿名修订了一千年古典文本摘录进五十卷的《学说汇纂》里……&rdo;

时光回到租界临时法院外的点心店里，吴先生正对她解释罗马法的由来，她听着，偷偷看一眼唐竞。

他刚刚踩过她一脚，她又踢回去。

他不高兴，她却挺高兴。

就是在那个时刻，她确定，他是喜欢她的。

&ldo;nautae，caupones，stabulariinautae，inaveexercet……&rdo;她继续回忆。

船东，旅店主，马厩主。

船东，意即经营船舶者，对船上乘客任何物品的丧失或损害承担严格责任……这是《学说汇纂》里的一章。

&ldo;这说的都是什么？怎么听着像外国话？&rdo;姨太太在旁边打岔，说着又笑起来，&ldo;到底是读过书的人，讲胡话都可以讲得你听不懂。

&rdo;

张颂婷却沉下面孔，转身走出去，只抛下一句：&ldo;走吧，明天再来。

&rdo;

醒来时，夜幕已经落下，神思反倒比白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明。

周子兮在床上静静躺了许久，听着院子里远远近近的虫鸣，只等着院门打开，有一辆汽车沿着车道驶进来。

此刻，所有愿望都褪去了，她只等他回来。